《九亡(一):瓦罐农场的一个故事》

                                                     城与人,人与生,生与死。

                           九场死亡,也只是九场平淡人生。


       那时的高高还处在无忧无虑的年岁,白天拖着鼻涕在外疯跑,和女生在沙子堆里玩过家家,和男生在棉花地里玩捉迷藏;晚上咬着被角偷乐着看童话书,爬在书桌旁侧耳听外面的电视节目。
    高高总是喜欢在饭桌旁听大人们说话,安安静静的她可能也总是被大人们遗忘,高高倒也乐得自在。虽然这些大人都是平凡人,每天上班做饭下地干活,但讲起年轻时候的事情来个个神采飞扬,说了很多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事情,高高觉得他们每个人都是江湖中的一小侠,各有各的传奇,各有各的故事,农场这片熟悉而又平静的天地也蒙上了一层奇异诡谲的色彩。下面要说的这个故事,就是高高在饭桌旁默默咽着米粒,瞪大了眼睛听来的。
    瓦罐农场有个姑娘叫容梅,生的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身形壮硕,走起路来粗长的辫子甩在身后一荡一荡的。可容梅姑娘生性腼腆,不多说话,见了人也只是笑笑,便继续埋头干活。容梅妈整天和别人抱怨,这姑娘怎么办啊!又不灵巧,又不爱说话!容梅妈是个火爆脾气,做事说话总是火急火燎,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的女儿怎么和自己反差如此之大,为什么一点都没学到自己爽利的性格?!每当容梅妈抱怨的时候,容梅总是闷闷的一个人埋头做自己的事情,不辩解也不争执。
    不知何时开始,容梅姑娘的身边多了一个小伙子的身影。大家似乎也是突然有一天意识到,容梅姑娘恋爱了!小伙子精瘦的身板与容梅姑娘壮硕的身形配在一起,使的他们周围总是笼罩着一团喜感的氛围。当他们路过田埂时,大家也时常直起腰,放下手中的活玩笑两句:“容梅姑娘,又和你对象出去吃好吃的啊?”这时候容梅黝黑的双颊上便会浮现两片红云,小伙子也只是嘿嘿的笑两声。日子平静如流水,容梅姑娘似乎比以前开朗了些,有时也会主动与周围一同干农活的邻居搭讪两句,小伙子也总是与容梅姑娘相伴左右,唯独容梅妈似乎对小伙子不太满意,依然抱怨着容梅姑娘不够灵巧,找的小伙子也这么木讷。
    这天,邻居听到容梅妈尖利的嗓音与容梅姑娘愤怒的嘶吼声在边疆的夜晚越过土块垒的院墙,打破了沉默的空气。容梅妈用粗俗的字眼鄙夷着小伙子的无能,而容梅姑娘咽咽呜呜的边哭边笨拙地辩解着,那声音沉闷焦躁而有力。第二天,容梅姑娘依然默默的扛着锄头去下地,除了两个肿的像桃似的眼睛,丝毫看不出昨晚她经过了一场激烈而费神的争吵。这一天,许多人看到容梅姑娘和小伙子坐在远处的那棵老榆树下说着什么,而两人都没有了先前腼腆的笑容。
    容梅姑娘又孤身一人了。一个人默默地做农活,一个人默默地回家,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院子里做针线。
   
    边疆的夏天踏着轻快的步伐缓缓而至,不知是因为脱下了厚重的棉袄,还是因为什么,容梅姑娘看上去似乎轻松了些许,她会在院子里做针线时突然低头去饶有兴趣地观察搬运粮食的蚂蚁,也会在干农活干累了时直起腰看着飞过的蝴蝶微笑。容梅妈像往常一样,依然火急火燎的上班、做家务,闲了到邻居家家长里短。
    这天,容梅妈又急着出门上班了,出门时容梅姑娘说:“妈,上班小心点。”容梅妈愣了愣,便推着自己的28大梁自行车走了,一路上心里都有些纳闷,今儿这是怎么了?这闺女变的会说话了?边出神边想着,突然一个急刹车,调转龙头往回骑。到了家门口大喊了两声容梅,没有人应答,容梅妈似乎强烈地感觉到了什么,手忙脚乱地推开门。地上那滩不知名的液体、倒了的玻璃瓶以及容梅姑娘奋力睁开的双眼、布满白沫的厚唇顷刻间铺满了容梅妈的眼帘,这场景仿佛一记重锤把她的猜测与现实强力锲在了一起。容梅妈向后踉跄了几步,突然扯着嗓门哭喊起来,大伙都来了,三下两下的把容梅姑娘抬去了医院,可当时的医疗条件与技术,没能留的下这个黝黑而沉默的姑娘。
    
    故事到这里本应该完了,这本来也不是一个新颖的故事,也许你也忘记了我们开头的小主人公高高了吧?很多年以后,高高依然记得这个故事的原因在于后面发生的事情。
    
    容梅姑娘走了,容梅妈那股子火急火燎的爆脾气似乎也跟着下了葬,每日粒米不进,双眼总是盯着一个地方便不挪窝,谁唤都不理,谁劝都不听,闹的亲戚朋友没办法,只能轮番的陪着。容梅姑娘下葬后的第三天凌晨,陪着容梅妈的二表姐起来上厕所,可发现容梅妈不见了!吓的急忙召集了大家四处找,最后在坟地边上发现了容梅妈的28大梁自行车,远远看着容梅妈一个人跪在那里,清晨的火烧云血一般红的映照在广袤的戈壁上。大伙找来了德高望重的李老爷子去劝劝容梅妈,李老爷子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走到容梅妈跟前,顿时心里一惊,这才看到,旁边都是刨出的黄土,容梅姑娘那口黒木棺材裸露在清晨浓烈的云光下。李老爷子双手拄着拐杖,白胡子被戈壁上的风吹的颤颤巍巍,用镀了时光斑锈的嗓音说:“孩子,你不能这样啊,容梅会不安心的,你还有家人要照顾啊!”容梅妈双眼直愣愣地望着黑色的棺椁:“老爷子,是我害了她,是我害死她了啊!”说完,悲恸的哭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戈壁上......
        
      故事到这基本结束了。长大了的高高对我说,其实这个故事的很多细节或许她知道,或许她并不知道,有一些甚至不可能知道。只是年幼的她一边在饭桌上咀嚼着饭粒,一边根据大人的讲述自行脑补了。“可是你知道这个故事最吸引我的地方是什么吗?”高高说道,我摇摇头。“是一种坦诚的状态。所有的生灵暴露在你的眼下,农场的每一个人,水渠边的一丛红柳,戈壁上的一团骆驼刺,白杨树上的一只蚂蚁......在那里所有的生命状态就这么赤裸裸呈现在你的视线里,你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生灭竞逐,它们也毫不掩饰自己的生存境遇,你毫无力气可以挽留它们,却会被这种壮大的坦诚而震撼。”
        
    她说不清自己的感触和这件事情的明确联系,但是我想我可以理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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